看戏逛庙兜郊区
生活在上海的外国人,游玩和休闲的去处,与同在这方土地上的上海人差不了多少。原先多个华人不能入内的公园,到1928年6月1日,工部局将公共租界的公共公园(今黄浦公园)、极司非而公园(今中山公园)、虹口公园(今鲁迅公园)、外滩草地及其沿岸(今延安东路以北)绿地无条件对华人开放。7月1日,法租界顾家宅公园(今复兴公园)也对中国人开放。
老外与上海人一样,看中国戏,白相城隍庙,郊游龙华。虽同游一地,同观一景,却因文化背景等不同而视角和观念有所相异。
中国舞台是传播文明所在
最早的演出场所叫“勾栏”。上海有勾栏在元代。清康熙年间后,出现建有戏楼戏台的会馆公所。1843年上海开埠后,演出场所称“茶园”,最著名是开业于1867年(清同治六年)的丹桂茶园。戏院多在公共租界四马路(今福州路),有金桂轩(金桂茶园)、群仙茶园等。
为中国铁路投资方收集资料的德意志银行的恩司诺,1886年到上海,去了四马路上最大的戏院。花一块鹰洋进包厢,见欧洲人都坐这。这是个好位置,与舞台近在咫尺并将整个剧院尽收眼底。桌上,放着鲜红的长条剧目单,还有橙子、炒瓜子和小杯绿茶。
挨下来的位置是正厅,四周围木栅栏,有勾栏遗风。栏内小桌5排,每排5到6桌,每桌坐4人。观众都是着绫罗绸缎的有钱人,座无虚席。正厅四周及靠舞台的位置,为穿蓝棉袍的一般观众。拖着辫子的服务生来回穿梭,在奔跑中倒茶、传递恩司诺称之“中国式的引火纸”。还发热毛巾擦汗,他记得“同一块毛巾,常常被一打以上的人用来擦汗。”
舞台比正厅高4英尺,上挂写着戏院名的木牌。台上有刻花纹的木板隔墙,中间一镜子,既为装饰又供台上演员在众目睽睽下化妆。镜子左右各有一挂门帘的出入口,供演员上下。台后的乐队虽只有七八人,“弄出很大的响动,简直震耳欲聋。”
让恩司诺开眼的是“需要观众发挥想象力,舞台没有任何布景,只是放着一把椅子,它一会儿代表房子,一会儿又表示一座宝塔、一座寺庙、一个铁匠铺、一口棺材或任何其他东西。”他看的“这个戏的内容来源于玄奘的冒险故事”,认为“尽管有很多缺点和不足,中国的舞台还是传播文明的所在。”由此感叹,“中国舞台对民众的教育作用还是无法否认,这从剧目几乎都是历史题材就能够看得出。”
在这位银行代表看戏两年后,《法兰克福报》记者高德满来到四马路看戏。这家戏院有化妆室,在后台。他见“化妆盒的盖子上写着法文:是巴黎的Rued’Hauteville路上一家商店供的货,它给中国剧院的主角增添了魅力。”演出时,工作人员坐台上角落,孩子们在演员身边玩耍,演员只当这些与剧情无关的人不存在。这令高记者浮想联翩,“估计泰晤士河边中世纪剧院,莎士比亚上演他的剧目时,情况跟这儿差不多。”
他是戏精,还看了天津剧团的喜剧,领略了观众吹得震天响的口哨,明白“刺耳的口哨是中国剧院的喝彩之声。”对他听的歌唱,对演唱者、乐队和他们的配合没给好评,觉得不如他在徐家汇法国教堂做弥撒时听到的悦耳,“中国男童组成的合唱以及中国人组成的乐队演奏得非常和谐。乐队伴奏是一流的,合唱听上去有点硬,但声音非常纯粹。”
而在林琛巡抚家晚宴看了《窦娥冤》的奥地利医生戴摩,却有自己的看法:“必须指出,几乎所有的中国戏剧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歌剧,配有吟咏的续唱和诗文。”他也是戏精,看了《赵氏孤儿》和滑稽戏《补缸》。
上海的戏院生意好。英国人阿绮波德·立德在她1901年出版的《穿蓝色长袍的国度》中写道,“在上海戏院开演前,戏院已经客满。在戏院大门口,我们掏出钱来也没人要了。难怪中国人喜爱戏剧,他们生活平淡,太需要人工营造的热烈气氛了。”
恩司诺和高德满没说在四马路哪家看戏,而《德文新报》专栏作家赛克(FritzSecker)说看戏在有名的丹桂第一台。那是落成才一年的1912年:“剧院的内装修完全是欧洲式的。电灯光很亮堂地照在四百人的观众席上,观众们穿着同色的服装,看上去干净得充满尊严。” 戏院由英国人设计。就在他看戏的翌年,梅兰芳首次来沪,在此演了一个半月后唱红。没眼福的赛克,看的是滑稽戏;主人翁与妻子说上海方言,岳父母是“漂亮的北方话”。但他强调,“一个西方人要是把这出滑稽戏看下去的话,一定会得到不错的消遣。当他离开剧院时,就跟看了欧洲的演出一样觉得得到了享受。”
他指出,“演出的剧目,有从外语直接翻译过来的,也有从中国的现代社会里来的,不以戏剧的娱乐性为主,而是用来解释现实中的政治社会问题”。专栏作家发现政治剧最受观众追捧,“新的政治剧是中国革命在舞台上的表现,大约有二十出喜剧依据革命暴动的内容搬上了舞台。”
赛克提及两年来几乎天天演的《茶花女》,这一保留节目赢得“每晚
暴风雨般的掌声”。他说“这个剧目在革命前是暗藏着革命宣传的,以激起民众战斗精神”。还介绍了革命戏《鸦片》《波斯的灾难》和《黎元洪》。一位著名演员告诉他,“我们的剧院是一所国民学校,我们是学校里的教授。”
供奉上海守护神的城隍庙
与外国不同,中国每一城池都有城隍庙;上海人把方浜中路247号的城隍庙叫“老城隍庙”。1292年(元至元二十九年),上海升县后才有城隍庙,因隶属松江府就建了松江府城隍行祠,供松江的霍光神。庙在今瑞金宾馆里。在县城造霍光神行祠,在15世纪明永乐年间由知县张守约改成上海的城隍庙,并有了自己的城隍老爷秦裕伯。
旧址连云路24弄的新城隍庙,前身是1370年建的超度无归亡灵的厉坛。1924年,县城内的城隍庙被巡会队伍碰倒烛台引发大火遭焚后,厉坛成了临时城隍庙。待庙1927年修复后,这庙转为新城隍庙。
老城隍庙名声在外,就连德国人恩司诺也晓得它是“供奉着上海守护神的那座城隍庙。”他到此一游在1888年,说城隍庙长300英尺,宽100英尺。“塑像的大部分被从顶上垂挂下来的帘子和纸卷遮掩住了,其呈红色的脸庞,差不多是我们能够见到的塑像的唯一部分。”
到庙来求签的不少。香炉旁的竹筒插着算命的签,《灵佑护海公上海县城隍大神灵签》的内容包罗万象,所求问的项目里还有“国事”。想必也有要向神灵咨询的老外,那张解签的答纸是中英文对照。
转到湖心亭,恩司诺认为“无论如何都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、最通风的馆子”,“茶楼无疑是中国建筑的优秀代表”。他把九曲桥叫作“一座长长的锯齿形的旱桥”,说晚上“整个建筑看上去就像个大灯笼”。又说这亭“好像一座玻璃大厅”,它实际上是没玻璃的;可他不明白看似玻璃的“另一种透明的物质”是什么?其实,比他早二十七年来的普鲁士外交使团的老乡里,就有人看出了名堂:“在最好的房子里,窗户都是用透明的贝母做成的”。想是打薄的贝壳吧。
这些德国人所见的湖心亭还未被污染。过了三十三年,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“看见早就听说过的湖心亭”,却觉得“名字挺漂亮,可实际上是个随时可能倒塌的、破旧不堪的茶馆。而且亭外的池子里,水面上漂满了蓝色的水藻,几乎看不到池水的颜色。池子的四周,围着一圈用石头砌成的、看来也已不牢靠的栏杆。”正纳闷这水之蓝?“一个身穿浅葱色棉衣”的中国人正“悠悠然地向池子里撒尿”。眼前的画面,被作家看成“对这个又老又大的国家可怕且具有辛辣讽刺意味的象征。”
湖心亭的对过就是豫园。它先有建于1559年西园,在1709年又建东园(内园)。建园者是曾任四川布政使的潘允端建园为孝敬父母,取名“豫园”以表“愉悦双亲,颐养天年”。 1861年(清咸丰十一年)3月7日,一个星期四。普鲁士东亚外交特使团团长艾林波伯爵来到豫园,他在当天的信里写道,“这是一处奇奇怪怪的房屋群,人造的石山、水塘和桥等等,以前一定是很漂亮的。而现在,法国人驻扎在里面,把树都砍了,给人以衰败的乱七八糟的印象。”
另一老外的游后感是:“花园是老城厢最有名的去处,它表明中国人也有艺术修养,因为它所体现的美感,不是肤浅的知识所能表达的。”而恩司诺认为“它是中国城里最安静、最舒适的地方。”他的记载相告:花园只允许官员进,而老百姓一年里只有一天可入。他们这些老外是与门房磨了一番嘴巴,付了小费,才从小门入园。
“江舌”:崇明岛的美称
去上海郊外的老外,走远的有戴摩,“我一路欣赏着。终于,我们到达崇明岛。它就像一艘停泊在扬子江河口的大船,这种地理位置为它赢得了一个美称‘江舌’(江的舌头)。”这个比喻真是过去未闻,获新知的还有:“一个世纪前这里还是贫瘠之地,朝廷将捕获的强盗发配到这里”。
老外不能游得较远。上海1843年开埠时已定,“外人行走之地,以一日往还,不得在外过夜”。当然也有“捣糨糊”的,有人到乡下晚上不回上海住船上,有的还惹出了“青浦教案”。
到郊外的老外去干啥,美国人霍塞说,“最有趣味的消遣还属猎野味。上海先生们都坐自己的小船,由苏州河开到黄渡,在那里打野鸡、野鸭或野兔之类。乡下人看见他们时,每会觉得十分奇怪,以为何不雇些人来打,而必须亲自动手。”戴摩则表示,“对一个英国人来说,精神振奋地打死几只倒霉的野鸡或野鸽子算不上是很开心的消遣。这里的飞禽野味和我们国家的野味惊人地相似。”
在松江,内山完造吃到了著名的四鳃鲈鱼。大饱口福之余,记下鱼的做法,“抓住活鱼的尾巴,从鱼头的钩形骨头处挂起,鱼鳍会张开呈扇形。用加盐的汤煮,放一条在汤碗里,用汤浇透”。
郊游去的最多的还是龙华。1861年4月17日,普鲁士外交特使团一行坐船上龙华。船是特使团房东、奥登堡驻沪领事、后任工部局董事普罗思德提供。那时,私家船几乎是上海做生意的商家必备的交通工具,如今天的私家车。
他们从外滩的租界沿黄浦江到董家渡,过1.25英里,拐入“一条小溪”,达到目的地。其实,“小溪”不小,此河名“龙华港”,明朝叫“百步塘”。老外们先去了龙华塔。塔在龙华寺西南,外形八面,内室方形。七层八角飞檐翘角上,悬挂精巧和古色古香的铜铃56个。微风吹拂,“金铃旺旺响”。相传始建于东吴赤乌年间,后在唐广明元年(880年)毁于兵燹。重建者与重建龙华寺同一为五代吴越王钱霮。
老外如此描述:“宝塔是座修长纤巧的美丽建筑。主体是石筑的四角形,外层是木制的八角形,高七层。敞开式的游廊带着卷起并延伸的屋檐,最上面突出的铁铸的、很有艺术性的尖顶,垂挂下来的链子是有羊角形的向前弯起的角。底层的中央是一座镀金的佛像。”
晚清时,游人尚能上塔观光。幸运的普鲁士人写道,“梯子形的楼梯直通到最上层的回廊,从那儿可以看到灿烂的阳光,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绿色,点缀着不期而进入眼帘的桃花盛开的小村庄,它们倒是躲过了一劫。蜿蜒的河水里,千帆竞流。再远处是桅杆林立的上海,最远处是西边的地平线,矗立着两个岛屿般的高地。”
那“两个岛屿般的高地”中的一个,想是佘山。不要说晚清的龙华塔能看到,就是在1949年市中心的国际饭店也可瞧见。游龙华塔,少不了游龙华寺。在普鲁士人笔下,太平军推倒、砸烂寺庙里的神像。“仅剩的几个村民只能在瓦砾堆中苦熬时日。他们说,皇家军队的肆虐丝毫不减于太平军。”
在上海地区,龙华寺是历史最为悠久、规模最大的名胜古迹,相传建于三国东吴赤乌五至十年(242~247年)。过去的“沪城八景”中,有“龙华晚钟”。